一、甲金文与殷周祼礼
下面对卜辞中的祼祭略作分析,来考察下殷商时期的祼礼。请参以下卜辞:(1)癸丑卜:祼鬯中母,弜友。(《合集》22258)(2)甲子卜:祼咸,鬯祖甲。(《花东》318)(3)贞:祼〈于父乙〉新豰羊。(《合集》2219正)(4)壬辰卜:祼方大甲。(合集8425)(5)祼方大丁。(《合集》20623)(6)壬午卜:其祼秋[于上甲
下面对卜辞中的祼祭略作分析,来考察下殷商时期的祼礼。请参以下卜辞:
(1)癸丑卜:祼鬯中母,弜友。(《合集》22258)
(2)甲子卜:祼咸,鬯祖甲。(《花东》318)
(3)贞:祼〈于父乙〉新豰羊。(《合集》2219正)
(4)壬辰卜:祼方大甲。(合集8425)
(5)祼方大丁。(《合集》20623)
(6)壬午卜:其祼秋[于上甲],卯牛。(《屯南》867)
(7)于妣己祼子。(《合集》3187)
(8)于丁祼鬯。(《合集》24132)
(9)鬯卯于二祼,惠牛。(《合集》27206)
(10)自父乙祼,若。
自祖乙祼,若。(《合集》32571)
(11)甲子卜:二鬯祼祖甲□岁鬯三。
甲子[卜]:二鬯祼祖甲。
甲子卜:祼咸鬯祖甲。
甲子卜:二鬯祼祖甲。(《花东》318)
(12)丁巳卜,殻贞:告于祖,勿侑岁祼。(《合集》10613正)
殷商时期的祼礼可以是单独的一礼典,如上揭卜辞云祼于中母、妣甲、母戊、父乙、祖乙等,为单独向先祖先妣的祼祭,并不与其他祀典结合举行。又殷商青铜器毓祖丁卣铭文云:“辛亥,王才(在)廙,降令曰:归祼于我多高,赐釐。用作毓祖丁尊。”(《集成》5396,《铭图》13305)铭文大意是,辛亥日,王在廙地。商王降命说:回去祼祭于我多位高祖,赐福。此铭将祼祭单独列出,云祼祭于多位高祖神灵,可证祼是一种独立的礼典。
祼作为单独的一礼典,在西周金文中亦有所反映。西周金文与《诗经》多将祼礼单独列出,如:
守宫盘:“王在周,周师光守宫,使祼。”(《集成》16.10168)
史兽鼎:“尹商史兽祼,易豕鼎一,爵一。”(《集成》5.2778)
内史亳同:“成王易(赐)内史亳豊祼,弗敢虒,乍祼同。”(《铭图》9855)
《诗·大雅·文王》载:“殷士肤敏,祼将于京。厥作祼将,常服黼冔。王之荩臣,无念尔祖。”
由金文文辞分析,祼可以被赐予于臣属。如上引史兽鼎、内史亳同铭文等,此祼可以两种理解:一,所赐乃祼之鬯酒,或祼玉之类用于祼礼的器物;二,祼乃赏赐于臣属祼祭的资格,赋予祼礼资格的同时,赐予臣属鬯酒等物。由此可见,周代之祼礼,属于高级贵族的一种祭祀特权,非一般人所能使用。此或可说明,后代文献所谓赐鬯、圭瓒然后方可行祼礼之说,当渊源有自,非空穴来风之说。。
卜辞反映出,祼亦可为礼典中的一节目,多与侑、岁、宾等祭法结合,如:
丙申卜,贞:王宾大丁彡□,亡尤?
贞:王宾祼,亡尤?(《合集》35514)
癸丑卜,贞:王宾羌□彡……
贞:王宾羌甲祼,亡尤?(《合集》35708)
癸未卜:延祼父甲至父乙一牛。(《合集》20530)
甲戌卜,宾贞:御王于子
,祼册□。
上揭卜辞中,祼礼与宾、、御等祭典相互结合。又祼礼与牺牲并提,说明祼礼与宰割牺牲等礼仪共同构成祭祀先祖的礼仪。
东周及秦汉文献所言之祼礼,是宗庙祭祀大典中的降神之礼,为祀典中一重要节目。这一点,在西周金文中亦得到印证,如穆王时期的鲜簋铭文云:“唯王卅又四祀,唯五月既望戊午,王在镐京,禘于昭王,鲜蔑历,祼。王赏祼玉三品、贝廿朋。”(《集成》10166)铭文记载了周王举行禘祭,而祼在其中应是属于禘礼中的一个节目。西周作册令方彝铭文云:“明公赐亢师鬯、金、小牛,曰:‘用祷。’”(《集成》16·9901,《铭图》24·13548)祷为殷商、西周前期一种特定的祀典。铭文记载明公赏赐之鬯酒、小牛等,皆为用于祷祭之物。又不方鼎铭文云:“王在上侯居,祷、祼。”(《集成》5.2735)结合令方彝铭文,可以认为,此处祼礼亦为祷礼中的一个节目。
殷商时期的祼礼,其使用的频繁程度远较周代为多,其性质亦并非单一。卜辞中提到祼礼用新鬯为祭品,卜辞云:
癸丑卜:惠二牢于祖甲。
癸丑卜:惠一牢又牝于祖甲。
癸丑卜:子祼新鬯于祖甲。(《花东》459)
此祼礼的性质盖与周代尝祭类似,是以新酿的鬯酒奉献于祖先神灵。商周时期,将新酿制的酒醴或新收获的谷物等首先奉献于神灵,以供品尝,称为“荐新”或“尝”,此礼渊源有自,甲骨刻辞有献新黍、新鬯祭先祖者:
□□□,大贞:见新黍。翌……(《合集》24432)
乙亥卜:烝鬯三祖丁,牢,王受佑?(《合集》22925)
其烝新鬯二必一卣于…(《合集》30973)
…烝鬯至于南庚,王受有佑。(《屯南》1088)
见读为献。卜辞是谓献新黍于神灵,与《逸周书·尝麦》“乃尝麦于太祖”相类,皆属于奉新谷物尝祭先祖。以新鬯祭祀祖甲,盖出于荐新目的,请先祖品尝新制之鬯酒。
殷商卜辞的祼礼,所祭对象主要为先祖神灵,然殷商祼祭之对象,不唯限于男性先祖,对于女性先祖,亦施以祼礼,此乃与周代祼礼不同之一端。又稽诸殷商甲骨刻辞,殷商祼礼,自然神以及上帝神灵并不包含其中。相较而言,西周金文之祼礼,亦可祭祀上天至尊之神。如德方鼎铭文曰:“延武王祼自蒿。”(《集成》5.2661,《铭图》5.2266)李学勤先生将“蒿”读为“郊”,可从。该铭指郊祀之祼。而何尊铭则直接指出祼天:“复禀武王豊祼自天。”(《集成》11.6014)又天亡簋铭文云:“乙亥,王又大豊,王同三方,王祀于天室。”(《集成》8.4261)铭文是说武王在天室山祭祀上天,此“大豊”盖即《何尊》之“武王豊”,所指的祭祀应包括祼祭。上引金文表明,周初祼礼可以使用于上天之神,这与传统的“天神不祼”之说有所不合。
《周礼·天官·小宰》:“祼将之事。”郑玄注:“唯人道宗庙有祼,天地大神,至尊不祼,莫称焉。”后世学者多赞从郑玄说,少见异词。但《礼记·表记》云“天子亲耕粢盛秬鬯以事上帝”,《周礼·春官·大宗伯》有“凡祀大神,享大鬼,祭大示,……莅玉鬯”,表明祭祀上帝时使用有鬯酒。宋人陈祥道主张“祀天有鬯者,陈之而巳,非必祼也”,以佑郑玄之说。然馨香之鬯酒,唯奉献于宗庙以供人神歆享,而于天神无之,周人祭祀尚臭,遗天神而仅适用与宗庙,于礼意似有不合。周代祭祖降神,或以乐,或以鬯酒,而天帝与宗庙,皆可行祼礼。周人祼礼亦祭祀上天,已有金文可证,然则郑玄“天地大神,至尊不祼”说,与金文记载不合。其原因盖有二:第一,可能是两周礼典发展演变的结果;第二,两周时期,祼礼祭祀的对象即包括上天之神,《礼记·表记》与《周礼·春官·大宗伯》所言之鬯,非如陈祥道所言之仅仅是陈列而已,而是亦祼于上帝。我们倾向于后说。《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记载春秋时期禳灾亦可以祼礼:“郑裨灶言于子产曰:‘宋、卫、陈、郑将同日火。若我用瓘斝玉瓒,郑必不火。’”杜预注:“瓘,珪也。斝,玉爵也。瓒,勺也。”禳火祼祭对象,非仅局限于祖先神灵,可证祼祭非仅施于宗庙。《考工记·玉人》:“天子以巡守,宗祝以前马。”贾疏云:“引之者,见礼山川非直灌,亦有牲牢。以山川地神,故用黄驹也。”祭祀山川亦有灌。此说可从。综上所论,我们认为,两周祼礼乃宗庙之重礼,然亦可施用上帝、山川等其它神灵。